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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工五禁汤”漆盏出土于西汉海昏侯墓中，已有很多学者对其款识进行讨论。笔者也想一抒己见，意在揭开围绕在这一医药器皿周围的若干谜团。
故事的主人公：从文艺青年到痿病患者
史料中有关海昏侯刘贺的记载，从外貌体态到生活作风，大多是负面描写，幸亏还有地下文物为其“辩说”。
墓中发现大量与孔子有关文献的屏风和文物，包括5000余件木牍竹简，有两方砚台是海昏侯生前使用过的，还有制作精美的博山炉、编钟编磬、金丝棋盘等。试想，一个荒淫无度、不学无术的昏君，为何如此推崇孔子，践行儒家文化，且藏书数千卷，又怎会有焚香抚琴与对弈的雅兴呢？《昭宣中兴》一书提出质疑说：“通过考古发现，刘贺有‘被黑’的嫌疑。通过出土文物可以看出，刘贺是一个饱览诗书、尊孔崇孔，爱喝酒、下棋，颇具‘文艺范’的年轻人。”
同时出土的还有很多食具和食品。如设计精巧、造型精美的青铜火锅，各种酒器、成堆的五谷杂粮、板栗与荸荠等。笔者认为，这些文物从一个侧面展示了刘贺“退休”生活的丰富多彩，是否也从另一侧面暗示其因心情不佳而借酒消愁呢？至于刘贺被废黜的原因，史学界已经探讨很多，此不赘述。
据史料记载，刘贺被大将军霍光捧上皇帝之位，仅仅27天就被拉了下来，这有可能是刘贺患病的关键因素。尽管被贬回昌邑为王，后来又迁降于海昏为侯，霍光和汉宣帝仍对刘贺很不放心，并指派专门官员如山阳郡太守张敞等时刻监视。在一次公共场合，由于言语不慎，刘贺被扬州刺史告发，致使汉宣帝削减其食封户数，以示惩戒。从刘贺的如戏人生来看，既有唯我独尊时的喜乐无极，又有被硬生生拉下皇位的悲愤懊悔，还有整日被人暗地里监督而难抒胸臆的抑郁沮丧。正如《素问·疏五过论》描述的“暴乐暴苦，始乐后苦，皆伤精气，形体毁沮。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经文的论述与刘贺人生经历何其相似，生动形象地刻画了刘贺被废、失去王位懊悔不已，却又无计可施的心理状态。
据《海昏侯新论》记载：“刘贺在由昌邑国入京做皇帝之前和做皇帝期间，直至被废黜之时，身体都很健康，未闻患有什么严重的疾病。”至其被从未央宫中废归昌邑故国之后，终日困居旧日王宫，犹如囚徒，身体也开始出现问题。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九月，汉宣帝派遣山阳郡太守张敞进入昌邑国王故宫探究刘贺的底细。这位张太守向皇帝汇报说：“臣敞入视居处状，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须后，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
刘贺为何会罹患如此严重的病证，以致年仅26岁便无法行动自如？《素问·疏五过论》说：“故贵脱势，虽不中邪，精神内伤，身必败亡。始富后贫，虽不伤邪，皮焦筋屈，痿蹩为挛。”经文中的“痿蹩”与《史记》刘贺所患“疾痿”的记载是相符的，都是指痿病。《中医百病名源考》：“痿者，四肢或手或足之肌肉枯细、筋脉弛缓之病，而本非但足为患之谓也。然人之病痿每卧床，而四肢痿软，以至于不起，则其貌又多似由足不任身、足不能行而使然。”
“医工五禁汤”款识含义：“五禁”应为“时禁”
既然刘贺确患有痿病，那应该采用何种治疗方法呢？《素问·痿论》提示了痿病治疗思路，即“治痿独取阳明”和“各补其荥而通其俞，调其虚实，和其逆顺”。《内经》还认为，针刺治疗的时间有宜有忌。《灵枢·五禁》载：“黄帝问于岐伯曰：余闻刺有五禁，何谓五禁？岐伯曰：禁其不可刺也……黄帝曰：何谓五禁？愿闻其不可刺之时。岐伯曰：甲乙日自乘，无刺头，无发蒙于耳。丙丁日自乘，无振埃于肩喉廉泉。戊己日自乘四季，无刺腹去甲泻水。庚辛日自乘，无刺关节于股膝。壬癸日自乘，无刺足胫。是谓五禁。”
临床以针灸见长的明代医家马莳道认为：“天干应于人身，头为甲乙，肩喉为丙丁，戊己为手足四肢，和辰戌丑未之四季，庚辛应股膝，壬癸应足胫。故凡天干自乘之日，皆无刺之。”古人用天干记日，天干又归属于五行，当记日天干与人体部位天干相互克制时，不宜使用针刺疗法。可见，“五禁”实际上是阐述针刺治疗的时间禁忌。
除了针刺，运用药食也有时间禁忌。如《金匮要略》记载：“春不食肝，夏不食心，秋不食肺，冬不食肾，四季不食脾。辩曰：春不食肝者，为肝气王，脾气败，若食肝，则又补肝，脾气败尤甚，不可救，又肝王之时，不可以死气入肝，恐伤魂也。若非王时即虚，以肝补之佳，余脏准此。”药食时间禁忌由来已久。《汉书·艺文志·方技略·经方》中曾收录《神农黄帝食禁》一部七卷。现代中医学家马继兴认为，上文所引《金匮要略》内容即出于此书。此外，《医心方》中也保留不少有关食禁的资料。如该书第二十九卷，有“四时宜食”“四时食禁”“月食禁”“日食禁”等。将一年分为四季加上季末，也即“五时”之禁。
在治疗中关注时间因素的思维方式是如何形成的呢？为何是五，而不是三、四、六、七呢？除了早期文化的影响之外，笔者认为与汉武帝以来，儒家逐渐占据学术主流的历史背景密切相关。这其中，董仲舒是最为关键的人物。李泽厚在《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说：“董仲舒的贡献就在于，他最明确地把儒家基本理论（孔孟讲的仁义等）与战国以来风行不衰的阴阳家的五行宇宙论，具体地配置安排起来……安排规范在谁也不能超越的五行图式的普遍模型中……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天人感应’阴阳五行学说成为官方哲学后，它笼罩、统治着汉代数百年，弥漫在几乎全部意识形态领域。”如反映董仲舒思想的《春秋繁露》，在“循天之道”篇中指出五行有相胜，饮食需谨慎。
通过以上分析，笔者认为“五禁”的实质是时间禁忌，“医工五禁汤”是遵循规避时间禁忌原则，亦即“因时制宜”，由医生开具治疗疾病的汤剂。
有学者曾提及“五禁”应当与秦汉时期盛行的咒禁疗法有关。笔者认为，刘贺利用咒禁方法治疗自身疾病的可能性较小，理由有三：第一，刘贺崇尚儒家思想，而儒家思想非常鲜明地否定巫鬼文化。第二，当年陈皇后用“巫蛊”邪术置卫子夫于死地之事被人告发，此巫蛊之祸的恶劣影响尚未散去。第三，漆盏名为“医工五禁汤”，“医工”是宫廷中的正规医生，必然会反对以符咒作为治疗手段。
综上，笔者认为具有“医工五禁汤”款识的漆盏，是刘贺用于治疗自身疾病，盛放中药汤剂的容器。之所以题款，一是说明其专用性，而非一般食具；二是说明所服乃因时制宜的处方。（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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