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感觉胸闷吗?”张兴看着手中的CT片,厚厚的护目镜密不透风,使一些雾气堆积在镜片上,好在还不影响读片。CT片上显示,炎症已侵袭患者大半部分的肺脏,还有一些陈旧病灶,或许有过肺部感染史。他看向面前的阿婆,问道。
阿婆摇摇头,看了张兴一眼。
“您之前住在哪家医院?”
她又摇了摇头。
“确诊多少天了?”
她依然摇头。阿婆目光和蔼,却稍显迟缓。
这样的反应,让张兴有点困惑。为何只摇头不说话?这时,张兴发现她有一张家属联系卡和一封信,拿来一看,明白了缘由——
“母亲七十二岁,罹患老年痴呆症多年,这次不幸又染上新冠肺炎病毒。她平日里就神志不清,无法与人正常交流,我们做儿女的时刻照料在侧。但这回知道她确诊染病并要在隔离病房里治疗后,很是焦虑担忧。儿女没法在跟前尽孝,恳请白衣天使们多加照顾,并恳请你们随时同我们联系。拜托拜谢,感激不尽……”
这是阿婆的女儿写的,信的下半部分,还罗列着阿婆身患的慢性病、既往病史等。
张兴又细看了她带来的其他检查报告,说:“阿婆,让我看下您的舌苔吧,张嘴……”
她依然摇头,背过了身。
“阿婆……”张兴轻轻拉过她的胳膊,想号脉,可她却把手臂抽开了。
“阿婆,您不用担心,这里虽然是新的地方,但我们会像您家人一样。”
“阿婆,让我看下您的舌苔和脉搏。”
她还是摇头。
一旁的护士赵丹丽俯下身,握了下阿婆的手,过了几秒钟,她没有抽离。张兴顺势搭上她的脉搏。“张开嘴,让我看一下?”这次很顺利。看了舌苔,把过脉,张兴在纸上写下医嘱,拍下来,传到医生办公室的电脑上。
“阿婆,您安心住在这里,配合我们治疗,会好起来的!”
这是张兴来到武汉雷神山医院后,收治的第一位患者。
二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为加强武汉确诊病例的收治力度,继火神山医院之后,近8万平方米、1600个病床位的雷神山医院,于1月26日正式开工建设,2月8日开始交付使用。
张兴是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呼吸科的主治医师。2月15日临近中午,值完夜班的张兴还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唤醒。
“张兴医师,医院刚开会讨论,从申请援助湖北的同事里,选你作为这次援助湖北医疗队的队员,下午1点钟请到医院集合,准备出发去武汉雷神山医院。”
“好的!”张兴原本睡眼惺忪,听到任务,立刻清醒,毫不迟疑地答道。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夫妻新婚还不足一年,妻子丁亚杰是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的规培医生,此时正在门诊跟师抄方。听到丈夫即将出征武汉的消息后,丁亚杰在电话里哭了:“我去虹桥机场送你。”
两小时后,张兴在机场见到丁亚杰时,她没有过多的纠结与不舍,而是平静却坚定地对他说:“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家里有我,不用担心。”
三
张兴和同事们被安排到雷神山医院C7病区,病区内共48张病床,他们分管24张床。新建的雷神山医院,病区隔离设施规范完善,病房内电视机、暖壶、电热油汀等生活设施应有尽有,医生办公室里都安装有独立空调。
2月16日起,他们开始收治患者的前期准备工作。
他们从上海带来很多医疗物资及病区生活物资,又陆续有装着各类医疗物资的车到达,他们当上了“搬运员”,将各类物资放置到病区的指定位置。看着病房里白花花的墙过于冰冷,他们又成了“装修队”,给病房贴标识牌、祝福语,给每张病床铺上几层被褥,给每台电视机做好调试,做着简单而温馨的布置整理。他们还是严谨细致的“丈量工”,一遍遍地来回走,熟悉病区环境,清洁区、半污染区、污染区,查看从病房到CT拍摄室有多远,从病房到医护休息室有多远。他们更是信心满满的“作战员”,不打无准备之仗,一遍遍地学习防护隔离步骤和注意事项,把相关的诊疗指南烂熟于心。
在这里,大家是同舟共济的战友,是彼此信任的贴心人。
雷神山医院在武汉市江夏区,距离张兴住宿的宾馆有20公里。医院安排了班车,每日来回接送。刚到武汉的几日,下了雪,宾馆里不能开中央空调,就用从上海寄来的电热油汀取暖。穿上棉衣棉裤棉拖鞋,张兴说,我把大家送的温暖都穿在了身上。
“曙光医院还从上海寄过来好多吃的。”张兴在电话里同妻子丁亚杰说,“数给你听啊,巧克力、午餐肉、酸奶、水果……所以,不用担心我。”
四
准备工作一直做到19日下午。
2月19日下午4点起,随着救护车的陆续抵达,两小时内,张兴和同事们管理的24张病床就收满了患者。
这是张兴第一次正式穿上厚重的防护服,直接接触新冠肺炎患者。
穿戴防护装备,张兴虽操练过几次,但依然非常小心地做着检查,每处接合的地方都用胶条缠两圈绑住。
很闷、很热、很重、有些眩晕、护目镜镜片上的雾气模糊了视线……不过,应该会马上适应的。张兴这么想。
宋秀明医生率先进入污染区给一位患者摸了脉象、看了舌苔,张兴见此更壮了胆,接诊了第一位患者。两个患者看完后,张兴悬着的心放下了。
望、闻、问、切,他们根据中医四诊信息辨证施治,开中药方子,再交由药剂科代煎后,分发给患者服用,确保每位患者在吃西药的同时,用上中药汤剂。
来雷神山医院之前,张兴对一线医护人员脱下防护装备后满是勒痕的脸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坑坑洼洼的脸时,仍不免有些吃惊。此时,前胸后背湿漉漉又凉飕飕的感觉袭来。他发现,自己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似的。
“我才穿了两个多小时的全套防护装备,而护理人员们在病床前是我们数倍的时间,可想而知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张兴想着,心头一颤。
张兴换上紫色隔离服,坐到了办公室座位上。他打开电脑,点开在隔离病房内拍摄并传输来的医嘱,做着整理,并逐条录入。直到次日上午9点,张兴才下班。这是他在雷神山医院的第一个班,整整17个小时。
五
2月21日晚上6点,张兴开始了他在雷神山医院的第二个夜班。
他挨个了解患者情况,血压、心跳、体温、血氧饱和度、验血报告……来到阿婆床前时,见血氧饱和度较之前有了改善。
“阿婆,今天感觉好点吗?”
“好。”
“胸闷吗?”
“好。”
“有啥不舒服吗?”
“好。”
“等全部患者看过一遍后,我推阿婆去CT室拍个片子。”张兴对护士赵丹丽说。
“炎症确实吸收了一些。”看着电脑里的图像,张兴松了一口气。
张兴给在上海的同事发消息:“在中医药的坚持配合治疗下,我相信重症会越来越少,越早干预,效果会越明显。我们每天都鼓励患者,要有信心,离出院不远了。”
这一班,一直到第二天上午9点。
新一轮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照亮了荆楚大地,照亮了雷神山医院,也照亮了病房床头贴着的大大两行字——
祝您早日康复,
曙光就在前方!(许丽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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