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边吟诗稿》吟读札记

诸国本的《梦边吟诗稿》原来附录于《医林朝暮》一书。他一直认为这些诗作夹在中医药论文集中有些不伦不类，于是增订后单独出版。虽然160多首诗总量不多，但作者坚持“有则有之，无则无之”，奉献给读者的应该是诗作的质量而非数量。在这本诗集中，内容大致分五个部分：正当风华少年时——表达了大学时代的激情与抱负；高原五月草返青——记录了在青海高原采药的时光；岐黄功业无字碑——讲述了学习和从事中医工作的经历；天涯无舟载神仙——描绘了在自然山水间的感受；多情应似中秋月——抒发了对亲情、友情、爱情、同志情、民族情的感念和对故乡的眷恋。读了他的作品，让我看到作者执着、坚强、内敛的性格中饱含着非常浪漫、细腻、深厚的情感。

57年前，作者以少年之雄心，在复旦大学的校刊上抒发了一个即将迈出大学校门的青年记者的心声：“二十年磨剑，未试刃尖。一心画尽天下事，千卷万篇”。他不满于“小桥流水池底浅”的狭小环境，渴望着“白浪滔天”和“草原无边”（《浪淘沙·毕业前夕》）。此时，诸国本的心像一根敏感的琴弦，经不起轻轻抚弄，他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可惜，他与许多同时代的知识分子一样，毕业之际，经历了时代强加给他们的坎坷，经历了命运的跌宕，面对艰苦生活和恶劣环境，他重新找到了方向，确定了新的奋斗目标，开始学习中医经典，抓紧一切时间汲取相关的医学知识，在全新的专业领域里孜孜以求。他在《临江仙·老中医》一词中，表达了对“学得华佗回生术，远山深谷闻名”的仰慕，抒发了自己对“风暑湿燥寒，跋涉忘苦辛”的钦佩和感动。也正当他沉醉于中医临床工作的时候，他有机会跟随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专家们一起普查青海的植物资源。他的任务是调查青海高原的中药藏药。从1973至1975年，一连三个夏季，踏遍青海高原的山山水水，如饥似渴地学习和积累药用植物知识，用清澈的心体会和感知身边的一草一木，在“深峡有路人烟少，长途无伴犬马亲”的采药途中，他“身随牦牛迈健步，心逐苍鹰越险滩”（《绿绒蒿》），结识了“白云黑毡旧相识，灰兔黄羊新知音”（《高原五月草返青》）；忍受着“大气稀薄心缺氧，黄羊奔驰蹄生烟”（《水母雪莲》）的高山反应，看到了“山草未经神农采，野花只伴牧童眠”的自然景观，来到了“攀身登高极目处，石流坡中是雪莲”（《采雪莲》）的天上人间。他用画家的眼光观赏着无比美丽的高原景色，物质生活的贫乏没有消磨他对工作的热情，求知的渴望给作者的心田注入了能量，“明知高峰远，头顶雹雨行”，终于“骤然雷霆息，豁然天色晴。夕阳照远坡，麦浪一片金。青稞黄熟早，土豆尚留青。油菜鼓将爆，山穿百纳裙。立足地之巅，极目天之滨。山河壮且丽，心潮奔欲腾”（《明知高峰远》）。这是一种多么艰苦地跋涉，多么宽阔的胸襟啊！如此题材如此诗，实属世上罕见，也是这本诗集最精彩的篇章之一。作者曾慨叹“江南才情昆仑草，岐黄功业无字碑”（《母校》）。这个时期的诗作难道不正是“江南才情昆仑草”吗！

作者22岁时大学毕业，辞别母亲，西行青海，岁月流逝，对江南故乡的眷恋和对母亲的挂念时扰心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对第二故乡青海的怀念同样溢于诗表。他对湟水河谷的描绘根本不是俗谚所说的“山上不长草”的荒凉落后景象，而是“春意阑珊篱畔花，狂蜂彩蝶未还家。欲向丁香问紫色，湟川五月天净沙”（《湟川五月》）。他经常在草原上“长驱飞车摩天过，时见翠鸟贴地飞”（《高原行车》），见到“绿波散玉放绵羊，青山泼墨走牦牛”（《果洛》），冬天里“野狗驱寒吠天黑，牛粪取暖映炉红”（《泽库之夜》）。迷途中“野旷无烟人不识，跟随牦牛路自通”（《赴雪山乡》）。青海是一个多民族地区，在他的诗里，有许多民族团结的动人篇章。有一次在青海湖畔，他和青海省卫生厅的两个干部班玛旦增（藏族）和毛文祥（回族）去访问一位藏医，当晚就住在一起，“碧水蓝天菜花黄，藏汉回民一毡房”（《藏汉回民一毡房》）。在《梦边吟诗稿》中，作者对中医界、藏医界的前辈和朋友的吟唱有20多篇，有一首悼念藏医堪仓曼巴的诗，作者写道:“望旷古之明月，照远山之青松。引河源之清泉，酿甘露于无穷。寻苦薏于未央，叹哀思之谁送！寄草原之春风，慰前驱于九重！”（《月明远山忆青松》）既符合逝者的身份，又切合草原的环境，令人亲切感动。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希望能感动读者，引起读者思想感情上的共鸣，但每个读者都会因其立场角度的不同，环境心情的不同，生活经历的不同，而对同一个作品做出不同的解读。读诗更不同于看小说，没有故事情节的牵引。但诗歌给予读者的想象空间或许更为广阔、更为自我，更为注重读者与诗人、读者与作品之间心的呼应和交流。《梦边吟诗稿》的可贵之处是“随遇而生，随感而发”，虽然略显松散，但顺着岁月的引导不难看出，这本诗集是诸国本几十年的心路历程和个人生命的沧桑变化，是对自己灵魂长驻之地的一个回望和纪念。也正因为如此，尽管是“荒山野草”，不亚于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按作者自己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它是荒郊的一个花环，它是远山的一阵清风”（《卷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