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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已婚男人的生活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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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穆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刻左右。他死在浴池中,割脉。客厅里始终放着radiohead的CD,旁边是他喝剩的半瓶黑方威士忌。没有任何遗言。

  法医鉴定为自杀。

  如果这是电影或小说里的情节,我会觉得这个导演或作家要么很有品位要么非常矫情。然而陶穆是我的朋友,三十二岁,与我同龄。

  他死前的四个小时,我们在藏酷喝完半打嘉士伯,然后各自回家。我一再的仔细回想,陶穆当时没有任何自杀的蛛丝马迹,似乎只有一句跟死亡有关。他说我喜欢的名人,从梵高、海明威到海子、三毛都是自杀身亡的。我并没太在意,陶穆很多时候象一个文学青年远超过象一个工程师,虽然他是清华毕业的高才生。

  我们已相识很多年,性格南辕北辙,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交情,即使我结婚后,也一直保持着。陶穆是妻子少数认可的我的朋友之一。其他的基本都被她斥为狐朋狗友。

  清楚的记得我们是玩弹球时认识的,那年我们十岁。他说我叫陶穆。我说你的名字很怪。他说不怪,我爸爸姓陶,我妈妈姓穆,如此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几句话我始终印象深刻。或者真正让我记得清晰的只是“如此而已”四个字。十岁的孩子,说这样的四个字,似乎有一种淡淡的悲哀和无奈在里面,比之成年人更多了一分惊心动魄。

  陶穆没见过父亲,他母亲也从未提及,但她坚持让陶穆跟父姓。据说跟母亲长大的男孩一般都有一股忧郁温柔的气质,很招女孩子喜欢。反正陶穆从小学起就习惯了女教师、女同学、女邻居诸如此类的包围骚扰。他始终很温和,对每个女人都如此,但他始终没有正式的女朋友。偶尔和几个女的吃饭,看场电影,酒吧坐坐,很快也就没了消息。他母亲死后,他几乎根本不再和女性来往。我问过一次原因,他简单回答,没有遇到喜欢的,与其跟那些无聊女人浪费时间,不如自己在家喝酒听音乐。我当时非常不以为然,觉得按照他的逻辑,恐怕只有在琼瑶阿姨的小说里才能找到所谓的爱情。

  我已经写了近一千字,大多都是废话。我并不想描述陶穆的性格外貌,感情工作。我想探究的是他究竟为何自杀,为何毫无征兆的离开这个虽然肮脏无奈但依然有些许美好的世界。探究的结果显而易见,依然没有答案。

  陶穆死后的第三个月的某一个夜晚,妻子在看完每晚雷打不动的BTV连续剧后,忽然说你看过《七年之痒》吗?什么?一部电影,《七年之痒》。没看过。我继续看报,心不在焉的回答。你说古人怎么就知道婚姻一定在第七年开始出现问题呢?妻似乎在自言自语。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今年正是我们结婚的第七年。莫非她意有所指?还是我心虚导致疑心过重?

  我和妻是大学同学,毕业三年后结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大学同学里,我们是唯一一对走进婚姻的情侣。不是不幸运的。那是快乐的几年,下班后恨不得飞奔回家,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爱。我们约好不要孩子。热情冷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记不清了,似乎循序渐进,渐行渐冷。三十岁以后,妻子几乎很少同我亲热了,我们依然很有默契,很有感情,我保证彼此都压根没想过离婚这码事,但我们就是几乎不做爱了,妻说不想。我不勉强她,但我渐渐绷不住了,我不能总靠手解决。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上网寻找安慰。一般也是已婚女性,因种种原因异常寂寞。我们通常一起吃晚饭,然后去她们的家。彼此只解决身体需求,都是成年人,从未纠缠不清。我有点愧疚,但现在不是有个说法是婚外性不可怕,可怕的是婚外情吗?我跟她们绝对没情,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我爱的依然是妻子。

  但今晚妻子忽然说到七年之痒,我怎么就害怕了呢?或许说到底,我还是心虚羞愧的。我和那几个女人渐渐断了联系。

  人一旦变坏,很难完全弃恶从善,一旦尝到甜头,很难轻易放手。没过多久,我又开始上网聊天。

  陶穆死后的第七个月,林黎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是个现实的男人,不认为一个32岁的男人还相信爱情,也不认为32岁的男人会爱上一个小他将近一轮的小女孩。

  但是自诩不会被所谓浪漫冲昏头脑的我,爱上了只有21岁的林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被这个时而活泼时而忧郁的古怪精灵的美丽小姑娘一时迷住了,可是当下雨的时候,清晨醒来的时候,打她手机关机的时候,独自一人的时候,我的甜蜜、忧虑、想念、患得患失渐渐全部与她有关的时候,我隐约意识到林黎之于我,已不仅仅是一个不麻烦的漂亮女孩那么简单。

  刚认识的时候,我说我和妻子感情很好,不会离婚,我只是想找一个情人,一个和我做爱,不很麻烦的情人。她微微笑,很好,爱情是最麻烦的事,我喜欢可以避开它。她从不谈及她的过去、经历一类的私人问题,自然也不问我。有时我说起和妻子的往事,她津津有味的听着,似乎是与她无关的故事。我很欣慰,这正是我需要的人。

  但我渐渐的不满足起来,我希望她能把我当成一个爱人,希望她可以吃醋嫉妒,这些可以表明她爱我。不是不觉得自己幼稚,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开始不着痕迹,半真半假的试探她,其实即使她爱我又如何呢,我不可能与妻子离婚。七年的共同生活,很多东西已连结一起,如果分开只怕会血肉模糊。可是我希望林黎爱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林黎的聪明沉着,我一直低估了她。每当我试探她时,她不是倚小卖小,就是撒娇耍赖,要不就是装傻充愣。没有一句真心话,偏偏又不会让我恼羞成怒,下不了台。似乎她爱上了这个游戏,只是我悲哀的发现,失败的天平已开始偏向我。

  我和妻的关系依然不咸不淡的维持着,相敬如宾,相敬如冰。有一天,我客观的观察熟睡的妻,忽然发现她真的开始老了,脸已有些松弛,皮肤不再足够光洁,轻轻皱着眉,似乎睡梦中依然抵抗着年龄的衰老和对于生活的厌倦,即使徒劳无功。她真的不再美丽。也可能仅仅因为我心里有了另外一个人。

  跟林黎提起陶穆很偶然。一个夜晚在红楼喝酒,我无意问起她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她淡淡的回答,我爸爸姓林,我妈妈姓黎,如此而已。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陶穆那张平静忧郁的面孔。他说我爸爸姓陶,我妈妈姓穆,如此而已。出乎意料,一贯淡漠的林黎对死去多时的陶穆很有兴趣。她细致的问了很多关于陶穆的问题。从那以后,林黎似乎与我有了沟通的话题,全部关于陶穆。有天下午,我说到陶穆和我最后一次喝酒谈起他喜欢的梵高、海子什么的都是自杀的。林黎微微笑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什么?我不解。她轻轻摇头,竺洋,你和陶穆根本是两类人,为什么是朋友呢?她把我问住了。我也不清楚为何我和陶穆性格差异如此巨大依然相交甚好,但我始终不了解他自杀为何。林黎轻轻的说,其实只是厌倦罢了。我终于不耐烦的问你不是爱上他了吧,总是陶穆陶穆。她又露出淡漠的笑容,那又能怎样呢?我也无法见到他了。我的愤怒在那一刻突然爆发,忍无可忍。不知为了什么。那你也不用见我了。我甩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回到家将近十点,妻子的连续剧还没收场,她略微诧异的看我一眼,你不是说今天公司加班不回来了吗?我说头疼的厉害,先回来了。脸上随即做出痛苦又竭力控制的神情。其实不止女人,男人也是天生的说谎者。妻子果然有点着急,拿药端水。我忽然想着,这些年来,我真正有的不过是她,她有的不过是我。心酸心疼的感觉一点一点溢出来。绢子,我们要个孩子吧。她怔怔,今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不要孩子吗?赶紧睡吧。你最近太忙,就是缺觉才头痛的。她关上台灯,走出卧室,继续走进连续剧里的悲欢离合。我无奈的闭上眼睛。我不想怪她。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疲倦了,麻木了。我何尝不是如此呢?今夜的一时真情,明日一早又会被疲惫的惯性湮没了。何况我如何舍得离开林黎呢。她确实是一个尤物。即使她不爱我,又如何呢,即使她和陶穆或许真的合适又如何呢?她依然是我的情人。陶穆终究是已死了。即使他在,林黎也是我先看到的。我在意识逐渐模糊中,睡去。

  梦中,陶穆和林黎手牵手,沿着小路走进森林,渐行渐远,脸上弥漫着暧昧快乐的笑容。我从没见过他们这样的笑过。我着急的大声呼叫,可是嗓音嘶哑,无法出声,挣扎间,我醒了。一头一脸的汗。

  今天香港总部来代表检查工作,果然是罗辉。我们私交还算不错,每次来京,他都会和我联系,一起吃饭喝酒玩乐。中午散会后,他悄悄说竺洋,你精神很差,怎么回事?我笑笑,没事,最近睡的不好。Ok,自己注意点,咱们也开始老了,不注意不成了。我点头。虽然我们关系不错,但谁会把同事当知心朋友走,那完全是两码事。商场如战场,今朝友明朝敌。我自然不会把真正心事诉与他说。人与人交往的荒谬性尽显于此。

  隔了一天,我对林黎的思念再次不可遏止。她是永远不会主动找我的,可恨我的骨气在她面前荡然无存。我买了大束玫瑰打算向她道歉。

  可是我找不到林黎了。我们的联系只在于网络和手机。每次我送她回家,只是把车停在小区门口。那是一个巨大的小区。

  我蓦地想起那夜的梦,无端的恐惧起来,随即又嘲笑自己神经质。

  然而我始终联系不到林黎。

  似乎经过红楼那夜,她消失了。

  或许她只是想离开了,我知道,她从未爱过我。这个游戏里,我是失败者,始终不是她的对手。

  我又开始拼命的上网,找安慰。我已经32岁,已不会为爱情痛不欲生。有一天在书房聊的正高兴,公司有事叫我尽快回去。我匆匆走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妻在这个时间居然没看电视。我说怎么了你?今天没好节目?有,怎么没有?妻冷笑着回答,我在你的电脑上看了一晚的精彩节目。

  我忘记关掉QQ了。所有的聊天记录,无数的挑逗话语。

  妻没有与我吵,不知是麻木还是觉得已无所谓。她只是静静的说,竺洋,我们离婚吧。我也静静的点头,好的。大家似乎都没力气争执辩论。

  我拿起车钥匙,走出房间。

  开车在二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不知不觉中,我又开到林黎的小区门口。我想如果我们还算有点缘分的话,让她出现。我想念她。

  她并没出现。

  我趴在方向盘上,无法控制的厌倦紧紧的攫住我。我似乎忽然理解陶穆为什么自杀了。对于生活的厌倦,我们始终是无能为力的。

  手机响了起来,是妻。她的声音依然平静,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一会又该头疼了。我说好的,我马上回去。妻静默了一刻,那天你说想要一个孩子是吗?没事,我随便说说。竺洋,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孩子的。也许我们确实应有个小孩了,我们都不年轻了,再过两年更禁不起折腾了。

  我飞快的启动车子回家。离婚一事不了了之,像个气泡转悠一圈,很快破了,毫无痕迹。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妻子恢复了她的连续剧观看。我不再在家中上网,只是偶尔在公司开开小差。

  年底我升了职,妻怀孕三个月,一切顺利。

  我们是大学同学中唯一一对结婚的情侣。我们是幸福家庭。我们是不会离婚的。

  世上那么多苍白麻木的婚姻,我们又怎么不能坚持呢?生活即使疲倦,也依然是要过下去的。

  我早说过,我和陶穆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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