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苹果,现年24岁,这在我的身份证上写的很清楚。在我满月的那天有个肮脏的和尚来到我家说我的魂魄总是处于游离状态,所以起名字的时候一定要带一个“果”字,以把我的魂魄裹住。要知道一般这样肮脏的和尚在传说里往往是很神奇的,所以爸爸妈妈也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一顿好吃好喝把他风风光光地送走以后,才发现不知道该叫我什么好。因为爸爸姓魏,如果加一个“果”字的话,那就叫“未果”,这怎么可以呢?所以后来妈妈就说叫苹果算了,又好听又好记,爸爸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这让妈妈到现在都很得意,不但我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一个重名的,而且这也是很难得的一次妈妈一说就定下来了的事。而且这样一定就是20几年。
我现在是一个极正常的女人,可是在小的时候开智却很晚,别的孩子阿姨都叫得极其顺口了,我还不会说话,这让父母很是着急。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妈妈还饶有兴致地教我说爸爸妈妈之类简单的单词,可是时间久了也就十分地着急了,只好对着我如同念经一般地反复念叨,“苹果说话”,“苹果说话”,就好像当年的阿里巴巴对着那个神奇的山洞不停地呼唤“芝麻开门”,“芝麻开门”一样。终于有一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样开了窍,开口说了一句“苹果说话”这让爸爸妈妈兴奋不已,也是我除了比别的小孩说话晚以外另外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爸爸也就由此相信我以后会更加地神奇。可是到了现在我的身上还没有发生一件离奇的事情,但是我们都无比地盼望着。爸爸盼望着他的信念,而我则盼望着爸爸的盼望。
我6岁上学,22岁大学毕业。应大家的强烈愿望念的是中文。其实对我来说念哪一科都是无所谓的,我没有什么比别人特别出类拔萃的地方也不偏科,这也是我考上大学的唯一原因,毕业的时候同学们都在想办法到政府或者传媒之类的地方,竟然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申请留校,这样一个好之又好的差事居然轮到了我,这让我兴奋也让我深深地苦恼,到了这样一个正统的环境里再企图有什么奇遇的话那也太不现实了,工作了两年工资也长了不少让我也没有理由离开这个神圣的地方。妈妈也开始怀疑那个肮脏的和尚是不是一个骗子,可是那个年代的骗子实在是少之又少啊。
我们的系是一个没有太多油水的系,所以那些高深莫测的教授们都忙着著书立说,青年教师本来就寥寥无几,就数我带的课最多,所以我拿的奖金和工资也有了不少,我想或许这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奇遇吧。现在的大学生都是很厉害的角色,你不用指望他们会在课堂上给你什么好脸色看,他们还会准备各种各样的问题来百般刁难你。不过我的性格很好,从不和他们争执,打开课本把我该说的说完,这就是我的贡献,虽然每年学校都会发表给学生让他们如实反映老师的情况,可是我每年也没有被他们指责过,毕竟我给他们的成绩都是令他们感到满意的,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的工作也做的十分完美,每年都有很多学生选我的课,然后到堂的大概只有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我无所谓,我也深深地了解学生们的苦处,毕竟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所以我从来不点名,但是久而久之我发现有一个学生无论是怎样怪异的气候或是怎样恶劣的天气他都会准时到来,但是在考试的时候却总也不见他出现,这让我多少有些感动。
他叫翌,是我们学校艺术系的。他的长相是十分粗犷的那一种,尤其是他认真听讲的样子是十分狰狞,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让我想到这个词。为了知道这些我进行了自我教书以来的第一次提问。我的问题是“无为”是谁的思想,他的回答很正确:老子。这引起了哄堂大笑,但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要在一片喧闹声里赶快弄清楚我心里的疑问,把这样的一种奇怪的动机隐藏在喧哗之中,这样才安全。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怕的,老师问学生这些方面的情况实在是太正常了。我低下头,暗自窃喜自己阴谋的得逞,可是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他嘴角诡异的笑容,我才发现原来是我输了。世界就是这样,在人们知道错了的时候就说明已经晚了。
学校离家很远,所以我平时总是在学校的宿舍里住着。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是我对每顿饭都是很认真的,我自己有锅碗灶具,有油盐酱醋,我对自己从不马虎。我知道活着实际上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而活着就要吃饭,所以吃饭按照这样的推论来说也是很不容易的,我实在是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人,能够做好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到了个年龄上门说媒的也就日渐多了起来,可是已经有不少的人一听我是学中文的转身就走,说是不用看就知道又有古板又没有性格,即使上得厅堂也是个不能上厅堂说话的主儿。若是接了婚就更糟了,每天就像考古学家一般对这一具活化石,会让人发疯,我不知道这是谁发明的理论,虽然我很想争辩,可是到了后来竟然发现我自己居然真的是这种人,也就灰溜溜地气短了。他们大多长的白净斯文,和我差不多,这是同性相斥引起的吧,能够理解我的大概就得长的像翌那样的才行。天啊,我怎么会想到他。这让我觉得一切越来越不可思议了,难道真如爸爸所预感到的,我的身上也会有什么奇事发生?这样的联想让我把我的拿手好菜弄得一团糟,就好像“离骚”一般艰深难懂。
暑假就要到了,有那么长时间我一定要好好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我也可以常常回家了,我想我的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在发生变化。这样爸爸妈妈看见我也会很高兴的,也不枉我唯一的一点特别之处,那一句燃起全家人希望的“苹果说话”。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敏,一个叫晴。都是和我大相径庭的开放活泼的孩子,她们是我接触丰富多彩的世界的窗口,估计现在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一个正当年轻的女人居然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因为我有洁癖,那里那么多的人反反复复就是用那几个杯子,一定是很不卫生的了,即使用再好的消毒器材也是没有用的,我坚守着这样的理论,绝对不去那样稀奇古怪的地方。可是那一天她们告诉了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让我决定去那里开一次洋荤。她们说那里有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每天在那个叫做“好吧”的酒吧里最靠乐队的喧闹地方坐着。这并不奇怪,可是他自己还带了一张小的宣传卡,说是大胆的美女请过来。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色情狂,后来真的有一个美女去找他,想弄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只是让那个美女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然后专心致志地开始画画,这让人觉得他不过是在故弄玄虚、哗众取宠。或者这本身就是酒吧的老板想出来的吸引人的办法。可是当那副画展示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不是因为他画得栩栩如生,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技巧。是的,他画的就是他眼前的那个美丽的女人,可是画出来的竟然是她裸体的样子。画上的女人充满风情,是一种极高雅的淫荡。我学了那么多年的中文,从来没有听说谁会用高雅来修饰淫荡的。那个被画的女子本是很生气的,但是仔细看清了那副画又笑逐颜开了。这件事情实在让我兴致勃勃,我决定放弃自己的卫生传统,去那里开开眼界。看看那个现在轰动全城的奇男子究竟是谁。
“好吧”在黄埔路的一条小巷里,这让我对酒吧的厌恶又多了一层。黄埔路在解放以前是这个城市里烟花场所聚集的地方,那些邪恶的,肮脏的男男女女们就在这里把世界上所有的犯罪在这里恬不知耻地演示,我是真的、由衷的痛恨那万恶的旧社会。在前人的痛苦里哀悼着自己的不知所措。敏和晴是不会让我有时间在这里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的,她们拉着我往前飞奔,好像晚了一分钟就看不见那个犹如奇迹般的人物了。
酒吧真的很吵,人们都无比兴奋地不知道在振臂高呼些什么,谁的话我都听不清楚,这让我对她们很不满,如果真的说是艺术就应该是在酒吧里发生的,这么会像如今这样一团糟?我点了一份冰激凌,我认为冰的东西应该可以杀死那些可怕的病菌,我觉得活着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一定要健康地活下去。同时也开始忿恨那个所谓的人间奇迹,让我在这里冒这么大的险。万一得了乙肝可是一辈子,并且还影响下一代的大事,如果真的这样我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以及我的那句“苹果说话”呢?我还没有结婚甚至连一个正式的男朋友都还没有谈过,我开始悲天悯人就好像乙肝得病菌已经在我的身上蔓延一样,可是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当时真的就是这样想的。我也没有告诉敏和晴她们是不会理解我的想法的。我真的是不明白她们,都已经有了很要好的男朋友了为什么还那样地渴望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画出赤身裸体的样子。古人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除外,我只是来随便看看,更准确一点应该说是来开开眼界的,但是我发现在我开眼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不能够让我接受了。
那个奇迹终于肯出现了,就好像是明星出场一样,真的有很多女人尖叫,还有更多的男人身先士卒地挤上前去,这样一个不用费心、不用费力、更加不用花钱就可以看一个诱人的女人的裸体的机会也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吧。可是他们挡住了我!太可恶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虔诚地开眼界呢,在昏暗的灯光和拥挤的人群的掩护下,我终于挤进去了。那时我的手还保持着推挤的姿势奋力向前伸着,却被人紧紧地抓住。天啊,竟然是翌!这就是我冒着生命的危险来看的人间奇迹吗?这个可爱的孩子每天就坐在我的课堂的第一排啊。“苹果!”他兴奋地大叫,人们立刻对我和他投以古怪的目光,我知道我的名字是很怪,但是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么多人评头论足过。我,我该怎么办?走吧,可是还有敏和晴,她们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我们是一起来的应该还是要一起走比较好吧,不走的话我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还要站在这里被这些奇怪的人看上多久呢?“苹果说话!”,“苹果说话啊!”……???谁?谁在说话?我觉得这个声音好像遥不可及,没有办法了,我现在唯一的绝招就是蹲下,蹲下。每次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是觉得很温暖,把自己的身躯尽量缩到最小,把自己的重心尽量移到最低,就好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那样,依偎在暖烘烘的地心里,那里应该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人们才会从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家宾馆的床上了。翌站在窗户旁边无所事事地抽烟,我在心里盘算着每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及其可能造成的后果,可是翌转身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正常。这让我放心也让我哀叹,即使是全城的奇迹到了我的身边也就和常人没有什么分别,这让我对自己的生命都很失望。我一如既往地吸气、呼气,进行着正常的新陈代谢,这二十年的一如既往让我痛苦不堪。所以说活着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说说话吧。”翌说。
我茫然。
“苹果说话!”我,我,我……我似乎应该表示激动,可怎么样算是激动?我只想蹲下去、蹲下去,就好像以前一样。可是我现在躺着,我连蹲下去的权利都没有了。我只有望着翌的脸,这是一张粗犷的男人的脸,有棱角有胡子,有比我粗糙得多的皮肤和毛孔,有神采奕奕的眼睛,有薄到不可思议的嘴唇,还有宽广的额头和粗黑的眉毛,茂密的头发和有些发红的耳朵,是的这些我全都看到了,可是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呢?我该说些什么呢?
“说吧,随便说说,说你看见的一切。乖,苹果说话。……我,我看见你,我看见我躺在床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我看见电视,电视柜的门半开着,我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翌帮我打开来,所以我接着说“里面有宾馆发的茶叶还有毛巾和牙刷,还有两个杯子,这里的杯子一定没有消毒,不能用它喝水,可能会得乙肝,到了这样的地方还有可能得爱滋。我看见窗户旁边有两个沙发,是皮的,但是看起来很脏,沙发上放着宾馆的简介和管理规定,已经磨得很旧,但是我估计没有人看过。我的旁边有电话,还有电灯。电灯很亮照得我眼睛很疼,但是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不知道我以前在想些什么。我看见天花板,在那边的角落里还有一半没有打扫干净的蜘蛛网,我看见卫生间的门,里面有一面镜子,还有洗手池。我想应该还有一个大浴缸,和一个不锈钢淋浴头,我家的就是不锈钢的,看起来就很干净。我妈退休了,每天就在家打扫房间,所以我的家一尘不染。爸爸每天还是出去赚钱,和我一样,但是他知道他赚钱用来干什么,我却不知道。我每天去上课,讲过去发生了的事,其实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发生过,也是我的老师这样告诉我的,那可能就是吧。我看见你每天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其实我想你也并不想听的,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你在酒吧里对着穿了衣服的女人画裸体,你是这个城市的奇迹,你不应该坐在我的教室里,你还可向两边无限延长,延长,延长,一直延长到你成为这个城市不变的传奇。可是你为什么要坐在我的教室里,听我在那里不知所云。我每天回宿舍做饭,我做的饭很好吃。我第一次去酒吧,因为听说那里有个奇迹,那个奇迹对我说“苹果说话”,那是我来到人世间说的第一句话,于是我就蹲下来,好像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好像藏在无人能及的地心,我感到很舒服,很舒服,然后我就看见了你,在这里和你说话。”我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废话连篇,但是翌听得很认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认真,到现在也不明白。他粗犷的脸就在眼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我好像看见有一点不灭的希望在那里延伸,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希望会通向什么地方。翌现在就坐在我的床边上,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但是我没有伸手,虽然我很想伸手,但是我为什么没有伸手呢?可能是我太累了。于是我睡着了,宾馆里有空调,一点也不热,我没有做梦,睡得很舒服。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翌说“做我的女人吧。”我说“好!”于是我们开始做爱,翌很熟练但我是第一次,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可能是因为在我抱着他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竟然抱着的是全城的奇迹。于是我提议再来一次,就好像是把奇迹一点一点地拉长,拉长了以后就是我的传奇了。
第二天,我愉快地去上班,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这样愉快过。可是我发现翌没有来,而且从那以后翌再也没有来,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但是我也没有寻找他,我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找他。后来听说翌死了,是因为路过了一次械斗,意外死亡。又有人告诉我翌出国了,说他被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看中,还没有毕业就举行了一次全球巡回的画展。现在定居英国,过着人人羡的生活。其实人活着就不容易,而人活着就要吃饭,我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我想我能够做好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就不错了,所以我的饭做得很好。于是我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对自己评价过,我过得很知足。敏和晴也陆陆续续结婚了,她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有关那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她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又或者那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没有流血,后来我也没有怀孕,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发生过的痕迹留下。
一年以后,我顺利地结婚了,也是知识分子,大家都说我们看起来很般配。我们的生活也很愉快,他很爱我,他总是说“老婆大人,你说了算。”于是我就有了越来越多的说话的机会。在学校里我絮絮叨叨,回来家里我喋喋不休,很奇怪从来没有人因为这个缺点责怪过我。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的性格很温和吧。我生了一个很聪明的儿子,6 个月大的时候就会讲话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这让我很兴奋。爸爸虽然至今也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奇遇,但是有了外孙也就给了他新的希望。他还可以一直盼望着那样的信念的实现,而我也可以一直地盼望爸爸的盼望,这样的话生活就有希望了。
当然有时候我也会想起翌,我在想他有没有画过我的裸画,如果有我希望他画的是我蹲着的样子,这样别人看不太清楚,还有我的腰间有一颗美丽的痣一定要记着画进去,不知道在那晚做爱的时候他有没有发现。我想他一定会发现的,他是学美术的,他应该知道,那是我最美丽的地方。